箸頭上的風景作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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箸頭上的風景

箸頭上的風景作文

江左之城池州,小是小了點,它就像宋代夏圭、馬遠的小品畫,山取一角,樹取幾枝,宅露一線,縮尺成寸,但卻精緻。用朋友的一句調侃來形容,連筷頭上都有風景。這裏,我將朋友的意思再放大、延伸一點:當你將手中的筷子伸向白盤青蔬時,説不準挑起的就是一個秀美、清純的江南。

池州人的口味,很大程度上是水滋養出來的。説滋養,靠的是漫長時光的文火慢燉,是滋根潤葉式點點滴滴的浸潤,是桃樹把一朵燦然的桃花慢條斯理地養成一顆熟透的桃子。形象點説,池州就是一株生長在水邊的植物,汁液飽滿,隱約可聞水分子在葉脈中流動所發出的細微的響聲。

多水的池州,繞廓的長江姑且不論,那是大流域內的公共資源,非池州獨佔,僅近城的湖泊就有許多個。那些湖泊全是天然的,無需人工調劑。它們一年四季守着平靜,自有一條條清澈的河流、小溪提供給養。那些注入湖泊的河流和小溪,是從一座座青山、一道道幽谷中走來的,帶着花草的清香、石頭的乾淨、苔蘚的鮮活,你説能不養人嗎?

水多魚也就多了。在池州人的餐桌上,魚是最大眾化的家常菜。作為首選的是花鱖。這種魚,無需太大,數半斤八兩輕重的肉質最為鮮嫩。每至舊曆的二三月間,北方大地尚在沉睡,喝足了春水的江南桃樹,虛眯着藏納風情的媚眼,只消一個夜晚,燦爛的桃花便乍然綻放。一時間雲天花地,流水浮英,連鱖魚也抵擋不住這巨大的誘惑,它們成羣結隊地逆水而上,不時斜刺地躍出水面,濺起一朵朵水花。微風細雨中,只只漁舟於晃晃悠悠中,撒出一張又一張網去,網開網落,篤定而自若。而那些早已守候在此的白鷺,則見機而動,紛紛從水畔的懸崖或樹冠上箭矢般地俯衝下去,逮着逮不着(魚),都是一副興沖沖的樣子。桃花,春汛,漁舟,白鷺,跳躍的鱖魚,共同構成了張志和的《漁歌子》描摹的畫面:“西塞山前白鷺飛,桃花流水鱖魚肥。青箬笠,綠蓑衣,斜風細雨不須歸。”與張志和同遊的蘇子瞻極愛此詞,心心念念欲寫一首同類的詞,患聲不可歌,乃稍損益,寄《浣溪紗》曰:“西塞山前白鷺飛,散花洲外片帆微。桃花流水鱖魚肥。自蔽一身青箬笠,相隨到處綠蓑衣。斜風細雨不須歸。”黃庭堅可謂蘇子瞻的“粉絲”,對蘇詞推崇備至,於是乎聞而繼作,他乾脆把浙江吳縣境內的西苕溪置換成了池州的新婦磯和女兒浦:“新婦磯頭眉黛愁,女兒浦口眼波秋。驚魚錯認月沉鈎。青箬笠前無限事,綠蓑衣底一時休。斜風細雨轉船頭。”一詞聯袂三作,時人傳為美談。這裏,我們撇開詞本身,只就生態環境而言,池州的秋浦河一點兒也不遜於西苕溪。所以,在池州食鱖魚,清蒸也好,紅燒也罷,其味也不僅僅在魚了,還有詩和悠然脱俗的景緻可觀可賞。

與鱖魚相比,紅燒小河魚委實是一道平民化的美味了。一地之美食,如果僅侷限於高檔飯店酒樓,就如同無根的植物,是沒有生命力的。紅燒小河魚之所以進入我的文字,因為它是屬於大眾的。

地處江南的池州小城,其娟秀嫵媚,三分來自綠樹,七分源於碧水。半城紅杏半城桂,是對樹的概括。至於水,穿城而過的則有清溪河、秋浦河、白洋河,它們似三條藍色的血管,源源不斷地把高山之水輸送到小城的每一個角落。池州本土詩人杜荀鶴所稱道的“君到姑蘇見,人家盡枕河”,表面上看讚美的是蘇州,其實詩人在末句“鄉思在漁歌”裏,卻暗含着對自己家鄉池州的耿耿情思。我不清楚現在的蘇州城中之河裏還有沒有魚蝦和菱藕了,但是,池州城中的河流裏,魚兒卻穿越了十幾個世紀,不絕如縷地從唐朝一路游來,與池州人朝夕相伴。我上面提到的那三條河,魚多的是了,有白鰺、嗤咕呆子、石斑、馬磙子、土鯽、昂咕丁、水皮子,它們都愛清潔的水源,或躲藏在菖蒲和蘆葦叢裏,或穿行於清溪的石縫中,因為它們個頭普遍偏小,所以統稱為小河魚。這些魚,被人們從清粼粼的河水裏捕撈上來之後,也不作挑揀分類,就那麼混雜在一起,簡單地處理後,用滾油煎至微黃,裝在小砂鍋裏,再輔以各種佐料,置於紅泥慄炭的小火爐上文火慢燒,其散發出的香味能勾起人饕餮的食慾。這種魚,平時菜市、巷口或河埠渡頭,都有賣的,價錢也便宜。那些賣魚人似乎也懂得美學和心理學,他們在盛魚的木桶和竹籃子裏,隨意放置幾根碧綠的菖蒲、蘆葦或水草,看上去十分地悦目。當你坐在家中或小餐館裏,就着鮮美無比的紅燒小河魚下酒時,眼前自會浮現一條條四季澄碧如秋的河流的樣貌,那酒,那菜,也就分外地滋味悠長了。

眾水交流散入千家萬户的池州,擁有大片大片的濕地,那可是水生植物的天堂。借用唐朝阮元的詩句“深處種菱淺種稻,不深不淺種荷花”來形容,是再恰當不過的了。在這裏,水稻已逐漸退出歷史的舞台,給水鳥和野生植物留下繁衍的空間,蓮藕、紅菱、茨菇、茭白、蒲薺、鬼蓮(芡)、野芹到處可見,隨手可採,就像在自家的菜園裏一樣隨意,用不着擔心誰會干涉,因為它們都屬於“無主”之物。但也不是濫採。池州人愛惜自然,什麼季節採,採多少,心中都是有數的。

池州人家的菜譜,多半與水生植物有關,藕心菜、紅菱梗、茭白肉絲、雞頭梗、菱角米、茨菇湯……這些源自河流、湖泊、濕地的菜餚,烹飪時,一般多采用清炒、清燉,藉以保全食材的本味,食之清嫩爽口,微甘中夾帶着淡淡的清香。我就嘗試過一種食法,將嫩綠的馬蘭頭洗淨後,用開水少許焯一下,濾去澀汁,切碎,團作一個寶塔型,置於白磁盤中,其上撒些精鹽和搗碎的熟花生仁,再澆上陳年白醋與麻油。吃的時候,用筷子輕輕將綠“寶塔”推到,咳,那味道美極了。

那些來自大自然的素菜,不僅清新味美,顏色也好看。藕的白,菱的紅,芡的黃,芹的綠,彷彿把五彩繽紛的大自然搬上了餐桌似的。此時,我們品味的好像已非簡單的食物,而是一次次人與自然的清談,自有一種相見兩不厭的感覺。面對盤中如此樸素的美食,你的內心深處自會微微盪漾着一層歡愉的漣漪,我管它叫做“清歡”,那可是一種至樸至簡的享受。

在池州,時序一過了清明,小城裏的人們便紛紛地走向郊外,開始一年一度的採春,又稱咬春。春可以咬,其味可知。此時,風兒是柔的,郊野是綠的,陽光不温不火。河灘上,水湄邊,這裏那裏,到處可見採春人的身影,芋蒿、馬蘭頭、蘆筍、小蒜、野辣菜,都是絕佳的美味。時下,城裏人常年吃着塑料大棚生產的反季節蔬菜,連敏感的味蕾都退化了。池州人是幸運的,他們有着採不盡的野菜,一下子吃不完,就用滾水焯了,儲藏在冰箱裏,可以細流長流地從年頭吃到年尾,直到銜接上另一個春暖花開的季節。一位販運蔬菜的朋友埋怨道,在池州做蔬菜批發生意,賺錢太難了。譬如我,整個春天就很少踏進菜市。閒暇時,剪刀一把,竹籃一隻,找一片土地肥沃的灘塗,像《詩經》裏“采采芣苢”的古人,邊採野菜,邊賞春景,那種歡愉、快樂是不可言説的。當然,在晚餐時手持一杯地道的杏花土酒,細細品嚐自己親手採摘、烹飪的美食,那種悠然欣然陶然的感覺,會在我的生命裏着牀為一種回味無窮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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