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棄疾的生平介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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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棄疾的生平介紹

愛國詞人辛棄疾和陸游的同時出現,標誌着南宋文學愛國主義的主流在詩詞創作方面所達到的新的高度。下面是本站的小編為你們整理的文章,希望你們能夠喜歡

  辛棄疾的生平

辛棄疾(1140—1207),字幼安,出生在金國建立初期的濟南,北方人民的災難在他童年生活中就留下深刻的印記。紹興三十一年(1161),金主完顏亮南下侵宋,濟南農民耿京聚眾二十多萬起義,青年的辛棄疾也組織了二千多人蔘加,並在軍中掌書記。完顏亮南侵失敗後,辛棄疾勸耿京和南宋王朝聯繫,在軍事上配合行動,進一步反擊敵人,並代表起義軍到建康去見宋高宗。在他從南宋北歸時,叛徒張安國已謀害了耿京,並劫持了部分起義軍投降金人。辛棄疾得到這消息,和部下五十人馳騎直入張安國五萬人的大營,縛張安國置馬上,當場又號召了上萬的士兵反正,長驅渡淮,奔向南宋。

辛棄疾南歸的第二年,張浚出兵北伐,敗於符離,南宋王朝又傾向對金和議。辛棄疾這時不顧自身官職的低微,寫成《美芹十論》獻給宋孝宗。論文前三篇詳細分析了北方人民對女真統治者的怨恨,以及女真統治集團內部的尖鋭矛盾。後七篇就南宋方面應如何充實國力,積極準備,及時完成統一中國的事業等,也都提出一些具體的規劃。後來虞允文作宰相,他又寫了《九議》獻給他。《九議》除包括《美芹十論》裏一些重要論點外,更根據劉邦、項羽率吳楚子弟北上滅秦的史實,駁斥存在於士大夫間的“吳楚之脆弱不足以爭衡於中原”的謬論。他一面認為“勝敗兵家之常事”,不能因一次的失敗而喪失勝利的信心,用以駁斥那些藉口符離之敗“欲終世而諱兵”的妥協投降派;一面又認為“欲速則不達”,要求國家作長期的準備,而反對那些輕舉妄動,“欲明日而亟鬥”的速戰派。辛棄疾這些意見雖沒有為南宋王朝所採納,仍可以看出他對形勢認識的清楚和對統一祖國事業的關心。這和他詞裏所表現的愛國主義精神是息息相通的。

  辛棄疾南歸之後不久,宋金對峙的局面漸趨穩定,主張對金妥協投降的一派長期在南宋王朝當權。他們任用辛棄疾作地方官,只是利用他在政治和軍事上的才能,應付地方事變,鎮壓農民起義,便利他們肆無忌憚地剝削人民。可是辛棄疾是帶了北中國人民要求恢復的願望南歸的,為了準備力量,統一祖國,在他任地方官時必然要排擊豪強,淘汰貪吏,和南宋王朝的一些特權人物發生矛盾。他在《論盜賊札子》裏説自己“孤危一身”,“年來不為眾人所容,恐言未脱口,而禍不旋踵”。辛棄疾的遠大政治抱負,他不與投降派妥協的政治態度,以及他在南宋統治集團裏的孤危地位,使他在政治上屢受打擊,也使他在這時期寫的詞裏交織着種種複雜矛盾的心情,形成辛詞所特有的豪壯而蒼涼、雄奇而沉鬱的風格。


淳熙八年(1181),辛棄疾因言官彈劾落職,退居江西上饒的帶湖,並取“人生在勤,當以力田為先”的意義,自號稼軒(見《宋史·辛棄疾傳》)。這時他愛莊子的文章與陶淵明的詩,在政治上流露了厭倦的心情;但由於他一直期望把一生貢獻給統一祖國的事業,表面上他好象這着一種悠閒自得的生活,內心還是憤憤不平的。到宋寧宗嘉泰、開禧年間(1201—1207),韓託胄當權。那時崛起於斡難河流域的蒙古部族已給金國後方以重大的威脅,韓託胄想乘機對金用兵來提高自己的威望,起用一些主張抗金的人,辛棄疾又一度出任浙東安撫使、鎮江知府等官。

辛棄疾在鎮江時,一面派遣人到金國偵察形勢虛實,一面準備招募沿邊士兵來訓練。這時離他渡江南歸已四十三年了,當他北望揚州,想起歷史上的英雄人物,也想起自己青年時期的戰鬥生活時,寫下了一首生氣勃勃的〈永遇樂〉詞。

千古江山,英雄無覓、孫仲謀處。舞榭歌台,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斜陽草樹,尋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想當年金戈鐵馬,氣吞萬里如虎。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贏得倉皇北顧。四十三年,望中猶記、烽火揚州路。可堪回首、佛狸祠下,一片神鴉社鼓。憑誰問,廉頗老矣,尚能飯否?

可是在辛棄疾一切設施剛剛開始時,韓託胄就輕易把他罷免了。開禧二年(1206),在韓託胄的主持下,南宋出兵北伐,結果大敗。韓託胄用兵失敗的種種因素,辛棄疾本已見到,而且提出了有效的對策,由於韓託胄沒有重視他的意見而至於失敗。可是在失敗之後,辛棄疾也受到南宋統治集團裏一些飛語流言的中傷,以為是他煽動韓託胄出兵的,這對他不能不是一個重大的刺激。就在韓託胄失敗的第二年,辛棄疾終於懷抱着他那始終不能實現的政治抱負與世長辭了。

  辛詞的思想內容

和蘇軾、陸游不同,辛棄疾在文藝創作上是以詞作為主要表現形式的。他的《稼軒詞》存詞六百多首,不但在數量上超過他前輩和同時的作家,在思想內容與藝術成就上也是豐富多姿、別開生面的。

在死氣沉沉的偏安局面之下,南宋統治集團對國家人民的命運已麻木到不知痛癢的地步,辛棄疾在詞裏獨獨羨慕那些凜然有生氣的人物,並以“元龍豪氣”、“劉郎才氣”自比。他早年在《美芹十論》裏説:“符離之師確有生氣。”晚年在〈永遇樂〉詞裏稱讚劉裕的出師北伐是“氣吞萬里如虎”。這些戰役的後果雖有不同,但都是要求主動打擊敵人,恢復祖國的統一的。這是辛棄疾最大的政治抱負,也是辛詞的主要思想內容。從這種政治抱負出發,他經常要求投身於當前最尖鋭的鬥爭,“試手補天裂”,“西北洗胡沙”。辛詞裏這種愛國思想與戰鬥精神,同陸游詩的思想內容基本是一致的;但由於他有過一段參加農民起義的經歷和南歸後政治地位的孤危,表現上有時更深沉一些。

辛詞的愛國思想與戰鬥精神首先表現在他對被分裂的北方的懷念和對抗金斗爭的讚揚上。他詞裏不但經常出現“西北有神州”、“西北是長安”等句子,還強烈表現他不能忍受南北分裂的局面。他送杜叔高的〈賀新郎〉詞説:“起望衣冠神州路,白日銷殘戰骨,歎夷甫諸人清絕。夜半狂歌悲風起,聽錚錚陣馬檐間鐵,南共北,正分裂。”比較突出地表現這種思想。他青年時期曾直接參加北方人民的抗金斗爭,後來在詞裏還經常想起這種“馬作的盧飛快,弓如霹靂弦驚”(〈破陣子〉《為陳同甫賦壯語以寄》),“燕兵夜足銀胡錄,漢箭朝飛金僕姑”(〈鷓鴣天〉《有客慨然談功名,因追念少年時事,戲作》)的戰鬥生活。而且每每以“整頓乾坤”的豪情壯志鼓勵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如韓元吉、陳亮等。在歷史人物方面,他稱讚為中國開創長期統一局面的“西都人物”,鄙薄苟安江左的“王謝諸郎”;讚揚廉頗、李廣、鄧禹、馬援等為國立功的英雄,鄙薄因人成事的李蔡,清淡誤國的王衍,同樣是這種思想、精神的表現。

其次表現在他對南宋苟安局面的強烈反感上。他譏諷南宋小朝廷是“剩水殘山無態度”(〈賀新郎〉《陳同甫自東陽來過餘,……》),是“斜陽正在煙柳斷腸處”(〈摸魚兒〉《淳熙已亥,自湖北漕移湖南……》)。諷刺那些小朝廷里人物是“江左沉酣求名者”(〈賀新郎〉《邑中園亭,僕皆為賦此詞……》),是“學人言語得人憐”的秦吉了(〈千年調〉《蔗庵小閣名曰卮言,作此詞以嘲之》)。甚至還罵他們為瑟縮在一堆的凍芋與寒瓜(注:〈念奴嬌〉《趙晉臣敷文十月望生日,自賦詞,屬餘和韻》:“世上兒曹多蓄縮,凍芋旁堆秋瓞。”),比他們為透過一線壁縫所看到的在陽光裏飛舞的灰塵(注:〈南歌子〉《獨坐蔗庵》:“細看斜日隙中塵,始覺人間何處不紛紛。”)。這不但揭露南宋統治集團的腐朽本質,對歷史上一切沒落的統治階級説,都有它的典型意義。他在隱居帶湖、瓢泉時熱愛陶淵明的詩,但他並不象一些封建文人那樣稱許他為司馬氏一姓守節,而特別看重他和當時沒落王朝士大夫不合作的倔強性格。他的〈水調歌頭〉《九日遊雲洞》詞:“今日復何日,黃菊為誰開?淵明漫愛重九,胸次正崔巍。”他的〈賀新郎〉《題傅巖叟悠然閣》詞:“晚歲悽其無諸葛,惟有黃花入手,更風雨東籬依舊。陡頓南山高如許,是先生拄杖歸來後。”這是陶淵明“性剛才拙,與物多忤”(《與子儼等疏》)這一面性格的誇張,同時更好地顯現了作者的精神面貌。

第三表現在他志業、才能上的自負和懷才不遇、有志無成的不平上。辛棄疾是在對敵鬥爭中鍛煉出來的人物,他自寫青年時的氣概是“橫槊氣憑陵”(〈念奴嬌〉《雙陸,和陳仁和韻》),是“橫空直把曹吞劉攫”(〈賀新郎〉《韓仲止判院山中見訪》)。他晚年寫的〈生查子〉《題京口郡治塵表亭》詞更羨慕夏禹的“悠悠萬世功,兀兀當年苦”。可是由於他的志業、才能在南歸後一直不能實現和發揮,這就不能不在詞裏表現他的憤慨和不平。他和湯朝美的兩首〈水調歌頭〉詞:“笑吾廬,門掩草,徑封苔。未應兩手無用,要把蟹螯杯。”“短燈檠,長劍鋏,欲生苔。雕弓掛壁無用,照影落清杯。”正是這種思想感情的表現。而象“卻將萬字平戎策,換得東家種樹書”(〈鷓鴣天〉《有客慨然談功名,因追念少年時事,戲作》),“不知筋力衰多少,但覺新來懶上樓”(〈鷓鴣天〉《鵝湖歸,病起作》)等詞句,雖然對現實政治流露了消極情緒,依然含藴着作者滿腹的牢騷,反映封建社會一些有志之士在飽受打擊後的精神狀態。

上面説的種種思想感情,交織在辛棄疾的作品裏。它表現了我國封建社會一些要求振作有為而受到挫折的人的共同感受,同時形成他在詞史上的傑出地位。辛棄疾的思想感情在當時統治集團裏既不容易得到理解,在面對祖國雄偉的江山和歷史上英雄人物時,就不能不激發他的豪情壯志。因此他的登臨懷古之作特別擅長,下面兩首〈水龍吟〉可見他這方面成就的一斑。

楚天千里清秋,水隨天去秋無際。遙岑遠目,獻愁供恨,玉簪螺髻。落日樓頭,斷鴻聲裏,江南遊子。把吳鈎看了,欄干拍篇,無人會、登臨意。休説鱸魚堪會,盡西風季鷹歸未?求田問舍,怕應羞見、劉郎才氣。可惜流年,憂愁風雨,樹猶如此!倩何人喚取、紅巾翠袖,温英雄淚?

——〈水龍吟〉《登建康賞心亭》

舉頭西北浮雲,倚天萬里須長劍。人言此地,夜深長見、鬥牛光焰。我覺山高、潭空水冷、月明星淡。待燃犀下看,憑闌卻怕,風雷怒,魚龍慘。峽束蒼江對起,過危樓、欲飛還斂。元龍老矣,不妨高卧、冰壺涼簟。千古興亡,百年悲笑,一時登覽。問何人又卸、片帆沙岸,系斜陽纜。

——〈水龍吟〉《過南劍雙溪樓》

前首抒發他的抗金壯志無人理解,不堪大好年華,在國勢風雨飄搖中虛度的悲憤心情;同時抨擊那些一味“求田問舍”,對國事漠不關心的人物。後首借用雷煥的寶劍在雙溪落水化龍,光射鬥牛的傳説,表現他要求統一祖國的壯志;又借用温嶠在牛渚燃犀下照,看見水底怪物的傳説,表現他對那些在黑暗中活動的人物的顧慮。這些神奇傳説的靈活運用,賦予全詞以積極浪漫主義的色彩。理想與現實的尖鋭矛盾,又形成全詞悲壯的基調。作品裏的消極情緒同樣存在,“元龍老矣,不妨高卧”,就是這種情緒的流露。

辛棄疾在上饒、鉛山隱居時期還寫了不少流連詩酒、嘯傲溪山,表示與世相忘的作品。〈沁園春〉《帶湖新居將成》説:“意倦須還,身閒貴早,豈為莆羹鱸會哉!秋江上,看驚弦雁避,駭浪船回。”發泄了他對現實不滿的牢騷,也流露了他逃避現實的傾向。其中還有部分描寫農村景物和農民生活的小詞,頗能給人一種清新的感覺,象下面的〈清平樂〉《村居》:

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醉裏吳音相媚好,白髮誰家翁媪?大兒鋤豆溪東,中兒正織雞籠。最喜小兒無賴,溪頭卧剝蓮蓬。

然而這時他實際還是過着士大夫的生活,他雖然看到了農村表面的和平景象,卻不可能深入瞭解他們的痛苦心情。因此就思想深度説,不能同陸游的《書歎》、《農家歎》等詩篇相比。

辛棄疾的生平

辛棄疾繼承了蘇軾豪放的詞風及南宋初期愛國詞人的戰鬥傳統,進一步擴大詞的題材,幾乎達到了無事無意不可以入詞的地步。為了充分發揮詞的抒情、狀物、記事、議論的各種功能,他創造性地融會了詩歌、散文、辭賦等各種文藝形式的優長,豐富了詞的表現手法與語言技巧,從而形成辛詞獨特的風格,“能於剪紅刻翠之外,屹然別立一宗”(《四庫提要》)。

辛詞藝術上的獨特成就首先表現在雄奇闊大的意境的創造上。決定於辛棄疾戰鬥的經歷和遠大的政治抱負,他詞裏所表現的常是闊大的場景,戰鬥的雄姿,以及那些具有堅強性格的事物。他愛不怕霜欺雪壓的梅花,而不喜歡那經不起風雨的桃李;愛磊落的長鬆,堂堂直節的勁竹,而不喜歡那瑟縮在寒風裏的秋瓜與凍芋。他寫長劍是“倚天萬里”,寫長橋是“千丈晴虹”(〈沁園春〉《期思卜築》),甚至寫水仙花的盆景也是“湯沐煙波萬頃”(〈賀新郎〉《賦水仙》)。突兀的堅定的青山,在他的想象之中,不但嫵媚可愛,而且奔騰馳驟,象萬馬的迴旋,象巨犀的拔海而出(注:參看〈賀新郎〉《用韻題趙晉臣敷文積翠巖》及〈沁園春〉《靈山齊庵賦》等詞。)。他詞裏不僅出現“紅旗清夜,千騎月臨關”(〈水調歌頭〉《三山用趙丞相韻》),“漢家組練十萬,列艦聳層樓”(〈水調歌頭〉《舟次揚州,和楊濟翁、周顯先韻》)等戰鬥場景,就是對着水邊的鷗鳥,眼前的酒杯,攔路的松樹,也會發出軍令似的約束;看到紅紅白白的花朵,也會想起吳宮的訓練女兵;在幽靜的小窗裏聽到外面的棋聲,也會想起重重圍城的被突破(注:〈念奴嬌〉《賦白牡丹,和範廓之韻》:“對花何似,似吳宮初教,翠圍紅陣。”又〈新荷葉〉《再和前韻》:“小窗人靜,棋聲似解重圍。”)。這些生動而誇張的描繪與想象,構成辛詞豪放風格的特徵。比之蘇軾,辛詞是更生動,更突兀,有時筆酣墨飽,氣勢飛舞,那是蘇詞裏所沒有的意境。而由於他一直處在南北分裂時期,又經常受到妥協投降派的排擠和打擊,辛詞裏也不可能有蘇軾那種空曠、灑脱的表現。

其次表現在比興寄託的手法上。由於辛棄疾是從北方“歸正”來的軍人(注:南宋王朝歧視那些從北方歸來的人物,稱他們為“歸正人”。),他的恢復中原統一中國的政治抱負既和偷安江南的小朝廷不相容,他政治上的孤危地位和屢遭毀謗的身世又警戒他不能肆意逞辭;這就使他有時不能不採取幽隱曲折的比興手法,表現他百折不回的戰鬥精神。這部分詞有時托兒女之情,寫君臣之事;在芬芳悱惻之中,露磊落不平之氣。它象伏流千里遇隙激射的清泉,又象密雲不雨時閃現的電光,透露了這傾斜欲倒的百年大廈將要在暴風雨裏崩坍的消息。下面這首他從湖北轉官湖南時寫的〈摸魚兒〉詞,是在這方面較有代表性的作品。

更能消幾番風雨,匆匆春又歸去。惜春長怕花開早,何況落紅無數。春且住,見説道天涯芳草無歸路。怨春不語,算只有殷勤、畫檐蛛網,盡日惹飛絮。長門事,準擬佳期又誤,蛾眉曾有人妒。千金縱買相如賦,脈脈此情誰訴?君莫舞,君不見玉環飛燕皆塵土!閒愁最苦,休去倚危欄,斜陽正在、煙柳斷腸處。

這詞上半主要在通過作品主人公的惜春而又怨春,表現他對南宋王朝“愛深恨亦深”的矛盾心情。下半更託為蛾眉遭妒表現他對自身遭遇的不平。“君莫舞,君不見玉環飛燕皆塵土”,是對當權的妥協投降派的詛咒,説他們總有一天要斷送了國家也葬送了自己。至於斜陽煙柳的諷刺昏暗王朝,就更明顯。《鶴林玉露》説宋孝宗“見此詞頗不悦”,是相當可信的。辛詞這種手法繼承了《離騷》香草美人的傳統,同時接受了婉約派詞人的影響。由於作者還只能把恢復中原的希望寄託於腐朽的南宋王朝,在他對這王朝表示絕望的同時,就不能不給作品帶來了悲觀的色彩。

詞到了辛棄疾,開始運用大量的典故,因此前人有的認為他“掉書袋”。所謂“掉書袋”是指濫用書本材料來炫耀自己的淵博。辛棄疾的部分作品如選用和某一個朋友同姓的古人古事來對他頌揚,或全詞集經語,都表現了這種封建文人的習氣。但是必須看到,辛詞更多地方的用典是為了託古喻今,象上舉〈永遇樂〉、〈水龍吟〉等詞所表現的,那實際上和他的比興、寄託手法有其相通之處。

上述兩方面的藝術成就,表現了作家的愛國熱情、政治理想與醜惡現實的尖鋭矛盾,同時形成了辛詞的浪漫主義的藝術特徵。“千古離騷文字,芳至今猶未歇”(〈喜遷鶯〉《謝趙晉臣敷文賦芙蓉詞見壽,用韻為謝》),在精神上它正和《離騷》一脈相通。

最後還要談一談辛棄疾駕御語言的能力。前人説蘇軾以詩為詞,辛棄疾以文為詞。比之蘇軾,他不僅運用古近體詩的句法,還吸收了散文、駢文、民間口語入詞。不論經、史、諸子、楚辭以至李杜詩、韓柳文,往往拈來便是,達到了劉勰説的“用舊合機,不啻自其口出”(《文心雕龍·事類》)的地步。如他的〈南鄉子〉《登京口北固亭有懷》:

何處望神州,滿眼風光北固樓。千古興亡多少事,悠悠,不盡長江滾滾流。年少萬兜鍪,坐斷東南戰未休。天下英雄誰敵手,曹劉?生子當如孫仲謀。

這詞上片結句用杜詩,下片結句用《三國志》注引《吳歷》,絲毫不見生搬硬套的痕跡。辛詞裏象這樣的例子是不少的。

辛詞裏有不少祝壽、迎送的應酬之作,又喜歡和韻、迭韻,以逞才使氣;或漫不經心,以文字為遊戲。部分作品由於用典或議論過多,未免艱深晦澀,缺乏詩的韻味。

辛棄疾的詞和陸游的詩是鼓舞南宋人民反對妥協投降、力爭抗金勝利的一對號角,在當時就產生很大影響。而且後來每當民族危機深重的時候,它們的影響就越大。南宋後期的劉克莊、金末的元好問,以及近代的梁啟超,都特別喜愛或推重他的詞,這不僅出於個人的愛好,同時是當時的民族危機促使他們要從這些作品裏汲取精神上的鼓舞力量。

第四節 辛派詞人

和辛棄疾以詞唱和的陳亮、劉過等和比他稍後的劉克莊、劉辰翁等,詞風上都明顯受到辛棄疾的影響,形成了南宋中葉以後聲勢最大的愛國詞派。他們用詞紀交遊,發感慨,具有共同的愛國思想傾向,同時進一步把詞推向散文化、議論化的道路。他們喜歡採用帶有古詩或散文意味的〈水調歌頭〉、〈念奴嬌〉、〈賀新郎〉、〈沁園春〉等長調,而象五代北宋詞人所慣用的〈浪淘沙〉、〈蝶戀花〉、〈臨江仙〉、〈踏莎行〉等小令卻相對地減少了。在語言上較少婉約派詞人的雕琢習氣,又帶來了恣肆粗獷的作風。他們既沒有象岳飛、辛棄疾那樣的政治抱負與戰鬥經歷,藝術上也不及辛詞的精煉,這就不能不削弱了作品的動人力量。

陳亮是以政論著名的作家,和辛棄疾有深厚的友誼。在辛棄疾退處上饒時,他曾從浙江東陽去看他,同遊鵝湖,極論世事。他別後寄和辛棄疾的〈賀新郎〉詞説:“父老長安今餘幾,後死無仇可雪;猶未燥當時生髮。二十五絃多少恨,算世間那有平分月?胡婦弄,漢宮瑟。”字裏行間,有一種愛國激情噴薄而出,那是可以和辛棄疾原唱旗鼓相當的。他的〈念奴嬌〉《登多景樓》,批評南朝王謝諸人只爭門户私計,不能長驅北上收復中原,藉以表示他對南宋王朝的不滿,是現傳《龍川詞》裏較有代表性的作品。

危樓還望,歎此意今古幾人曾會。鬼設神施,渾認作天限南疆北界。一水橫陳,連岡三面,做出爭雄勢。六朝何事,只成門户私計?因笑王謝諸人,登高懷遠,也學英雄涕。憑卻江山,管不到河洛腥羶無際。正好長驅,不須反顧,尋取中流誓。小兒破賊,勢成寧問強對。

陳亮上書宋孝宗説:“京口連岡三面,而大江橫陳,江旁極目千里,其勢大略如虎之出穴,而非若虎之藏穴也……天豈使南方自限於一江之表而不使與中國而為一哉!”又説:“二聖北狩之痛,蓋國家之大恥,而天下之公憤也。……若只與一二臣為密,是以天下之公憤而私自為計,恐不足以感動天人之心,恢復之事亦恐茫然未知攸濟耳。”這些議論都可和詞意互相發明。他的詞和辛詞不同之處是往往大聲疾呼,明指直陳,而較少採取詩人比興的手法,因此藝術上不象辛詞的多樣。

劉過(1154—1206),字改之,號龍洲道人,吉州太和(江西泰和)人。他在宋光宗時曾上書宰相,請求北伐。他的兩首憑弔民族英雄岳飛的〈六州歌頭〉詞,流露了較為強烈的愛國思想。然而他實際是流轉江湖、靠向達官貴人投詩獻詞為生的遊士。他在詞裏自稱“四舉無成,十年不調,大宋神仙劉秀才”(注:見〈沁園春〉《盧菊澗座上,時座中有新第宗室》。),在表現對現實不滿的同時,就流露了江湖遊士玩世不恭的態度。辛棄疾任浙東安撫使時招他來幕下,他寫了首〈沁園春〉詞寄給辛棄疾,可略見他的風格。

斗酒彘肩,風雨渡江,豈不快哉!被香山居士,約林和靖,與坡仙老,駕勒吾回。坡謂“西湖、正如西子,濃抹淡粧臨照台。”二公者,皆掉頭不顧,只管傳杯。白言“天竺去來,圖畫裏崢嶸樓閣開。愛縱橫二澗,東西水繞;兩峯南北,高下雲堆。”逋曰“不然,暗香浮動,不若孤山先訪梅。須晴去,訪稼軒未晚,且此徘徊。”

這詞擺脱詞的傳統手法,用散文筆調自由抒寫,而且用三人對話組織成篇,在藝術上有它的特點。然而它同時流露了那些江湖遊士高抬身價、借古人以自重的習氣。岳珂説它“白日見鬼”,還是比較表面的看法。

和辛棄疾同時唱和的詞家還有韓元吉、楊炎正等人,他們的作品就更少自己的特色了。

南宋中葉以後,繼承辛棄疾的詞風而成就較大的是劉克莊。克莊(1187—1269),字潛夫,福建莆田人。他生活在南宋末年,在詩詞裏所經常流露的是對人民疾苦和國家危機的關心。他在郡守招飲的筵席上賦詞説:“但得時平魚稻熟,這腐儒不用青精飯。”在送宋惠父到江西軍幕的詞裏説:“帳下健兒休盡鋭,草間赤子俱求活。”在送陳子華出使金國的詞裏説:“兩河蕭瑟惟狐兔,問當年祖生去後,有人來否?多少新亭揮淚客,誰夢中原塊土?”正是這種對現實比較清醒和關心的態度,使他熱愛辛詞,認為它“大聲鏜搭,小聲鏗訇,橫絕六合,掃空萬古,自有蒼生所未見”(《辛稼軒集序》)。劉克莊的《後村別調》存詞百多首,大部分是長調,比辛詞議論更多,氣格更接近散文。他發展了辛詞奔放、疏宕的一面,而缺乏它的深沉與精警。下面這首詞,可見他成就的一斑。

國脈微如縷,問長纓何時入手,縛將戎主?未必人間無好漢,誰與寬些尺度?試看取當年韓五:豈有谷城公付授,也不幹曾遇驪山母,談笑起,兩河路。少時棋柝曾聯句,歎而今登樓攬鏡,事機頻誤。聞説北風吹面急,邊上衝梯屢舞,君莫道投鞭虛語。自古一賢能制難,有金湯便可無張許?快投筆,莫題柱。

——〈賀新郎〉《實之三和,有憂邊之語,走筆答之》

他的〈清平樂〉《五月十五夜玩月詞》:

風高浪快,萬里騎蟾背。曾識妲娥真體態,素面元無粉黛。身遊銀闕珠宮,俯看積氣濛濛。醉裏偶搖桂樹,人間喚作涼風。

在美麗的想象中表現他要擺脱那沉悶的現實處境,意境和辛棄疾的〈太常引〉《建康中秋夜為呂叔潛賦》詞十分接近。

到了南宋政權覆亡前後,由於民族矛盾的尖鋭,辛棄疾、劉克莊的詞風又在文及翁、鄧剡、劉辰翁等詞裏得到繼承,而以劉辰翁的成就為較高。辰翁(1232—1297),字會孟,號須溪,江西吉安人,曾任濂溪書院山長,宋亡後隱居不仕。他的《須溪詞》絕大部分是宋亡以後寫的。這時不但北宋東京的繁華無從想象,就是南渡偏安之局,比之他當時的處境,也有天上人間之感。他的詞雖表現對現實的強烈不滿,由於看不到國家民族的前途,就只是一派愁苦之音,缺乏辛、劉詞的豪情壯氣。他詞裏有許多送春、感秋、懷舊、招魂之作,主要是通過對南宋王朝的留戀,表現他對元朝統治的不滿。在他看來,“宣和舊日,臨安南渡,芳景猶自如故”,而現在則連江南也無路可走了(〈永遇樂〉《餘自乙亥上元,誦李易安永遇樂,為之涕下。……》)。秋聲本已淒涼,現在竟是“無葉着秋聲”(〈浪淘沙〉《秋夜感懷》)。城樓畫角的《落梅花》調本已悲慘,現在竟是“無花只落空悲”(〈漢宮春〉《得巽吾寄溪南梅相憶韻》)。這種思想感情對於那些亡國士大夫説,是相當真切的;但由於他們所留戀的舊王朝已沒有恢復希望,詞裏就同時流露了絕望的心情。為作品的這種內容所決定,劉辰翁有時能通過悽清的境界表達亡國的深哀,一定程度上改變愛國詞派過於散文化的作法。試看下面這首〈寶鼎現〉《春月》詞。

紅粧春騎,踏月影、竿旗穿市。望不盡樓台歌舞,習習香塵蓮步底,簫聲斷、約綵鸞歸去。未怕金吾呵醉,甚輦路喧闐且止,聽得念奴歌起。父老猶記宣和事,抱銅仙、清淚如水。還轉盼沙河多麗,晃漾明光連邸第,簾影凍、散紅光成綺。月浸葡萄十里,看往來神仙才子,肯把菱花撲碎?腸斷竹馬兒童,空見説三千樂指。等多時春不歸來,到春時欲睡。又説向燈前擁髻,暗滴鮫珠墜。便當日親見霓裳,天上人間夢裏。

這詞作於辰翁逝世的一年,那時南宋滅亡已經二十年了。詞的第一二片寫北宋汴京和南宋杭州元宵之盛,用以反襯當前情境的淒涼,流露了作家深沉的悲痛。他和當時另一派詞人如王沂孫、張炎等的不同之處,是較多正面描繪,不象他們往往採取曲折的象徵的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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