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隨筆丨扭痧作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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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隨筆丨扭痧

散文隨筆丨扭痧作文

前些天天氣乍暖,開了一夜的空調後,早晨起來,人便有些懶洋洋的,手軟腳戛,打不起精神頭來。妻乃竊笑着説,發痧了,扭上一把就好的。妻是知道我的痛腳的,別看我五大三粗,但我很怕疼。給自己找了個理由,説是我的神經系統特別強悍,因此對外界刺激敏感。一般慢吞吞癟希哈拉的人,忍痛的能力相對比較好,是因為他的神經系統發育不完善,神經感覺比較遲鈍。其實也只是為自己怕疼遮羞,因為在我們的文化中,怕疼絕不是好漢的形象。我不想充好漢,所以總想逃過扭痧這一關,雖然到最後總是逃不過去的。

平心而論,扭痧一法,除了實在疼痛不過之外,治療作用還確實很靈驗。小時候一到了暑假,就在毒辣的日頭底下到處玩耍,釣魚、釣蝦、釣青蛙、捉知了、摸河蚌等等,被酷暑一逼,免不了有頭痛發熱的,母親只要一看到我有氣無力的樣子,便要給我扭痧。於是先是捉雞似的,我滿院跑,母親在後面滿院追,然後是殺豬般地叫喊,整個人橫在母親的膝蓋上拼命地掙扎扭動,母親則一邊牢牢地按住我,一邊一五一十地數着數給我扭痧,最後是母親和我都出了一身大汗,而我又揹着滿背脊的紫紅色斑塊,鮮蹦活跳地去跟鄰居的小朋友一塊兒鬥蟋蟀去了;母親則總是笑罵一句“小活孫”,抹一把臉上的汗水,又去忙別的活了,相安無事。稍大些時,母親仍會給我扭痧,不過已經不用抓小雞式了,而是用英雄好漢精神來激將,最常用的便是關雲長刮骨療傷、邱少雲烈火焚身等故事,於是,正充滿英雄崇拜情緒的我,便勇敢地坐下來,體驗關雲長刮骨時的那種壯舉,強忍劇烈的疼痛,裝出一付若無其事的樣子,實在忍不住了,便把喊痛聲轉變為歌聲,高唱“下定決心,不怕犧牲……”在跑調的歌聲中完成被擰的過程。但也落下一個毛病,至今唱歌總與歌譜的調門多少有點出入,這也是我現在十分不願去卡拉OK的原因之一。

發“痧”是夏天常見的一種病,據有經驗的老中醫説,痧有七十二種,每一種的症狀都不同,但都可以用同一種方法去治療——扭痧。扭痧是民間治療方法,起源很早,據説可以上溯到舊石器時代,按現在時髦的説法,是一種傳統文化,或者叫非物質文化遺產。是文化,便會派生出許多的規則和禁忌,民間常有的做法是扭痧要扭120記,重的則扭180記,甚至240記,總之好象是以60作為進位制的;扭痧時蘸過的水不能直接倒入下水道或地面上,要用力地潑到牆壁上,同時還要喊一句“撥儂發痧”,那樣痧就會脱離人身,轉移到牆壁上去。扭過後的紫紅色的隆起的痧疤上短時間裏是不能去摸的,除了還是很疼之外,據説扭過痧之後,這地方的毛孔是開張的,身體裏的惡濁之氣在汩汩地流出,摸一下就又閉上了,那樣就前功盡棄了,如有汗只能用軟布、毛巾等輕輕地吸乾;扭痧後的人一般不能迎風站立,防止邪氣入侵體內,不能淋雨,淋雨則會造成濕熱內攻等等,清規戒律之多,一如女人家的坐月子那般煩瑣。

扭痧雖然很疼,在性格比較慈悲之人看來甚至有點殘忍,但還是有很多人懇情窩面地請人幫着扭痧。除了效果好、見效快之外,還有便宜省錢、方便、無副作用等諸多好處。在農村,扭痧的高手大多是中年婦女,心比較熱而且慈,尤其聽不得幾句好話,屬比較肯幫忙的那種,扭一次痧雖説要賠不少時間、花很多力氣,手臂也很痠疼,而且換來的常常只是一句好話,一個人情,但她們大多樂於助人。因為是“自己手裏出”的小事,所以基本沒有聽到過有人扭痧而賺錢的,這恰恰是滿嘴跑倫理道德、講課費一分不能少的政治學、道德學教授、專家們怕敢研究的課題。不花錢而效果好,這對於收入不高的民眾來説,當然是十分的相宜。倘若去了醫院,姑且不計較許多白眼和呵斥,光排隊掛號、排隊就診、排隊配藥、排隊打針一套程序下來,極順利的情況下至少個把小時,靠做做吃吃的升斗小民,不是很花得起這個時間。在看病時,還免不了“大頭痱子當發背①”,掛三天以上鹽水,再配半個月的藥丸,毛病未好起來,口袋先癟下去。倘若再來個鹽水反應、藥物過敏,那就更是倒黴,你不去索賠,醫院假作不知,你若去伸張權利,“醫鬧”的帽子就戴定了。所以不管是熱痧、冷痧、絞腸痧,老百姓的做法是請人一扭了之,即使扭錯了,最多也是皮肉之苦。

扭痧人的水平是大有高低的,會扭的人扭痧不但起痧快,而且不太疼。記得小時候我家邊上有一個叫三嬤嬤的人,是遠近聞名的扭痧高手,附近的人都會請她來扭痧,夏天時特別忙,據説最高的記錄是一天扭了十二個,按每個人十分鐘算也要二個小時。時間不説,單那手指上的功夫實在足以寫入吉尼斯的。三嬤嬤扭痧很輕靈,她會好幾種手法,有單手扭、合手扭、雙手輪流扭等等,記記到位但又不是很疼,她的手在空中每每劃出很優美的弧線,同時還發出略帶共鳴的“啪、啪”聲,如現下流行歌手打的“榧指”,讓人聽出些音樂的節奏感來。三嬤嬤扭痧照例是不收錢的,只落個人情,雖然也常常能聽到她“手末酸煞,忙末忙煞”之類的抱怨,但就連稚拙如我者,也能從抱怨中聽出些自豪與滿足。

從扭痧衍生出來的方法還有很多,如刮痧、擠痧、嘬痧、吸痧、拔罐、挑痧等等。變化的目的不外乎兩個,讓扭的人不太累和被扭的人不太疼。女兒小時候發痧,面對女兒的細皮嫩肉,妻子不像在我身上那樣下得去手,於是就換一種比較温和的方法——用嘴嘬痧。女兒的痛苦是小得多了,但妻子的口腔內兩頰卻常常因此磨破皮,吃菜時疼得噝噝地響,但下次還是會去嘬,母愛的偉大便在於此。吸痧和拔罐差不多,都是利用了密閉容器產生負壓的原理,無非是實現途徑上的差別。挑痧則直接得多,那是用一根三稜針,摸準了腿上的穴位,一針紮下去暗黑色的血便瀌將出來,幾個穴位之後便在兩腿上有幾注血在噴瀌,如一隻漏了的水桶。説也怪,但凡來時走路邁不動腿的人,經土郎中一挑痧放血之後,腿上血跡未乾,人卻已經健步如飛地去了。

扭痧好處是不少,但畢竟是鄉下人的珍技,城裏人信奉扭痧主義的越來越少了。除了現代人有錢,不怵醫院的處方之外,在城裏,倘若你帶着一脖子的紫紅色槓槓去參加什麼雞尾巴酒會,也的確有那麼點不協調不入眼。要是中央電視台的主持人某天帶着一脖子紫瘢來播報新聞的話,肯定會在社會上引起一場軒然大波。前些年聽説有人到美國,在給孩子扭痧時卻遇到了一場官司,真有些令人啼笑皆非,可見東西方文化的差距還是很大的,而當今的社會正是西方文化佔着上風的時候,穿着洋服、嚼着洋食、打着洋腔、盯着洋人的城裏人自然不會把土得掉渣的扭痧療法放在眼裏。現下鄉下人也有錢起來,年輕的一代中同意扭痧的也就漸漸少下去了,等到三嬤嬤她們這一代人全部老去,等到我們這一代人漸漸老去,不知扭痧也會不會漸漸老去乃至消亡……

唉!還是再扭次痧吧,讓這門流傳了幾千年,救助過無數平民百姓的民間神技,在這個世界上多一次演繹的機會,多一份保留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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