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守護生命的光芒作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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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守護生命的光芒

散文:守護生命的光芒作文

那天下午,我提前來到醫院,與兄弟交接班,照料病癱在牀的老父親。看到父親吸着氧,安睡在牀,我心中些許寬慰,但擔憂與日俱增。

老父入院已兩月有餘,其間病情日益加重,數次病危。幾經輾轉,這已是第五家醫院,在離我家二十里地,最近的鎮上。第四家醫院的醫師説,病情不可逆,肺部已嚴重發炎感染,漸漸壞死,像一片只剩葉脈的黃樹葉了。八十多歲,該送回老宅子去聽天了。

可兄弟姐妹於心不忍啊。雖然我們幾經輾轉,晝夜不休,辛苦不迭,也決不忍心讓艱辛操勞了一輩子的老父親,躺在老宅,在缺氧狀態下,在抽搐、痙攣的痛苦中離去。病治不好,在醫院,病痛總有辦法減輕的。

一會兒,父親晃了晃滿頭白髮的腦袋,伸手拔拉鼻上的氧管,我忙輕聲喚住,把他那瘦弱的,佈滿老年斑的手輕輕移開。“爸爸,今天我來陪你哈,你乖哈。”他睜開深陷的雙眼,裂開嘴笑笑,似小孩一般天真。我很享受這種孩童般的笑,他已患阿爾茨海默症十年了,他已完全認不出我了。心愛的父親,我已沒有了母親,我不能再沒有你呀。盼着你快些好起來,沒病沒痛的,哪怕讓我,好好服侍你的日子多些,再多些。

我把特護氣墊牀搖起,讓他坐靠在牀上。打了幾盆温水,依次洗頭,洗臉,擦脖子,搖下牀擦身,輕翻身;下體換用更柔軟更濕潤的毛巾,先細細濕揉擦,而後幹抹,再打上爽身粉,穿上大號尿不濕,然後給他又翻一次身,在腰至大腿處更換了一張與牀一樣寬的防滲漏護墊。幾番折騰,他也累,喘着粗氣,偶爾一兩聲呻吟。儘管頭頂上有風扇轉着,我還是累出了一身汗。

每翻一次身,緊靠胸腔的腹部左側,那處長長的彎曲的刀疤,扎得眼晴生痛。那是2004年冬,七十歲多的他還在田間勞作,突感腹部劇痛難忍,在醫院查出膽囊結石,完全堵塞膽道。為了保命,切除了膽囊,前後住院三個多月,留下這一道刀疤。我心裏痠痛交織,淚濕眼眶。看到他屁股上的幾處手指大小,原來水樣般的潰瘍處,已經癒合,長上新皮了,我放心多了。長時間卧牀,沒發展成褥瘡,醫生直誇我們護理周到科學。換洗後,我給他重按肩、輕捶背、上下緩揉腿輕拍腿、拔拉關節。這一切妥當後,給他蓋上薄被單。已到晚飯時分,搖起牀,我把親手熬好的肉末青菜稀飯,一調羹一調羹,慢慢餵給他吃,他有氣無力地吃吃停停,我耐心專注地餵食、擦嘴,不停鼓勵他多吃點。 鄰牀病友兩個家屬,都對我誇讚有加,説,你們幾兄弟,數你照料最周到。可不?近些年老父數次大病在牀,幾兄弟對此活都像是訓練有素的似的,已是輕車熟路了。羊有跪乳之恩,鴉有反哺之義,作為幺兒的我,照顧得更周全、更體貼、更細緻入微是理所當然。

父母生養了七孩,六男一女,我是最小的一個。上世紀六七十年代,農村的生活是艱苦而貧窮的,尤其是我家,爺爺奶奶有病,不能下地掙工分,母親生養太多,身體孱弱,生我五哥後,月子坐得不好,落下頑疾,也不能下地乾重體力活。只剩父親在生產隊勞動,為了多掙工分,利用飯前飯後,生產隊收工後的間隙,拾糞、鋤草皮交生產隊加工分;高小畢業的他,算得上村裏有文化的人了,尤其是算盤打得噼啪有聲,算數精確無誤。每天晚上兼任隊裏的會計,登記工分算賬。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如此辛苦勞累。儘管勞力少,吃貨多,他一人頂三個勞動力。一年下來,我家還不超支。村裏人人佩服我爸,誇他一個頂仨。 父親,在那段艱苦歲月,在風霜雨雪之中,為這個艱難的家撐起一片藍天。

眾多子女中,父母最疼的是我。在那缺衣少食的年代,母親四十多歲生下我,我先天營養不良,瘦弱矮小病多。他們生怕我帶不太,傾其所有,付出數倍於帶其它兄弟的辛勞、心血。打從記事起,這點點滴滴,我刻骨銘心。母親長年體弱,積勞成疾。在二十多年前,我剛參加工作,眼看該享福了,卻病離我們而去。那種痛,一直長在心裏。在近期照料病父日子裏,小時父母親撫養我的日子,常在腦海回放。

夏天農村,蚊子特多,晚飯後一困,爬上牀,隨意一躺,我就睡着了。朦朧中,母親端來水,把我的腳移到牀沿,浸入水中,按摩、揉搓、抹乾後,爸爸強壯的大手,把我輕輕抱起,頭就靠上裏頭枕頭,輕輕放下,把薄毯蓋在小肚子上,怕我着涼。拿起蒲扇,大力揮扇,把蚊帳內的大個蚊子趕出,然後,關拉好蚊帳,才放心離開,忙家裏剝豆剝花生之類的活了,我儘可安心入睡。 嚴寒的冬天,每個晚上,半夜裏,為了不讓我尿牀,父親準會起牀,抱起我,為了不讓我受寒,給我肚上塞上棉衣,走到牆角的尿桶旁,掰開我的雙腿,口裏輕輕喚着“幺兒,幺兒,屙尿,屙尿哈。”朦朧中,我會開閘而泄;朦朧中,爸爸強壯的大手,把我抱回,輕輕放回牀上,移開肚上的棉襖,迅速蓋上棉被,靠在他温暖的身邊,我酣然入夢。

記不清有多少個下雪的冬夜,爸媽輪流揹着發高燒的我,走十幾裏山路,趕去衞生院。而他們自已感冒了,從來捨不得花錢打針吃藥,只去田間地頭,撥些草藥,泡開水喝。平日裏,爸媽穿得破爛,吃得最差。總是讓我們一大羣孩子飽飯後,才把所有的殘羹剩飯一掃而光。為省錢,爸爸夏天連便宜的拖鞋也捨不得買,總是光着腳。為了湊錢讓我繼續讀高中,爸爸曾赤腳攀山越嶺,磨破腳繭,借遍所有親朋好友。家裏人口多,吃不飽,但爸媽還是接濟比我家更窮的左鄰右舍。他們忠厚勤儉善良,樂於助人,在村裏,閃爍着一道人人稱讚的光芒。

想到這,我的眼光不由地投到父親身上,父親原先壯碩的身體,如今太瘦小了,窄窄病牀,顯得寬綽有餘;他倦睡在牀上,牀單遮不住他嶙峋的脊骨,根根突出;他常抱我的強壯的雙手,如今,皮包骨,青筋暴出,扎眼、更扎心。哀哀父母,生我劬勞。淚水不由地,從心流到眼,眼眸濕潤,眼眶痠痛,而後,奪眶而溢,臉頰遭受洪水般的漫襲,擦也擦不幹……   

       三

當晚上八點,睡前,我給父親餵了藥。看他狀態還行,我在旁邊的病牀上和衣而睡。這個病房三個病人,靠門口病牀上的是劉老太,七十多歲,一頭銀髮,臉色蒼白。據説中風癱瘓已有十幾年,照顧她的是老伴老羅,幸虧老羅身體硬朗,天天陪伴,給子女省去巨多勞累。她三個子女輪流送餐,女兒兒媳輪流給母親清潔身體,清洗衣服。老羅晚上支起摺疊牀,睡在病房過道。中間牀的病人家住鎮上,好得差不多了,那天家屬向醫生申請了回家洗澡並住上一晚。白天我徵得病人及家屬許可,今晚可睡在中間病牀上。我父親在最裏頭,靠窗及衞生間的病牀。三家家屬,惺惺相惜,尤其是老羅與我,都有重病號,常常打水買飯,互相幫忙;閒拉家常,互相安慰,給沉悶的病房,減少了許多壓抑。

照顧老伴的閒暇時間,老羅給我講過他的家庭情況。三個兒子,都在村裏蓋有新樓。政府徵地開發,他們積極配合拆遷。原先住一塊的左鄰右舍,四散東西。三個兒子,買房買不到一處,老大本縣城,老二在鄰縣,老三在市內。他帶着癱瘓的老伴,離開老宅,回到他原單位宿舍棲身。言語中流露出無奈和尷尬。幸虧幾個子女孝心耿耿,儘管各自相距六七十里,經常攜孫兒孫女來幫助照料看望,他心裏很是寬慰。不料前陣子,老伴發高燒、氣喘,不吃不喝,才送來這裏。他絮絮地敍述,言語裏含着對兒女孝道的讚許,對兒女辛勞的心疼和對伴隱隱的擔憂。

十點,在給父親做了一次翻身、按摩的護理後,我把手機調好鬧鐘,按醫生規定,每兩小時起身,做老父做一次護理。一上牀,我便沉沉睡去。不知過了多久,查房護士推醒了我。我聞到一股奇臭味,原來是父親拉屎了。因屁股不舒服,伸手去抓撓,結果把屎弄在牆上、牀單上、頭上到處都是。嗅味充斥小小的病房。我趕忙打水,給他洗手、洗頭,擦牆,換衣換牀單,清潔下體,換尿布濕。等我把被單牀單衣服洗乾淨時,看下時間,已是兩點半了。

此時,我已筋疲力竭。可躺下牀,卻沒了睡意,也許太累了,反而睡不着。聽着老羅打着呼嚕,看着頭頂上慢悠悠轉動的大吊扇,我有些眩暈。

忽然,我感覺劉老太有異樣!藉着昏黃的牀頭燈,仔細一看,她的手腳劇烈抽動幾下後,嘴裏吐出一些白沫。這幾年在醫院護理父親,親眼見過幾個病人臨終前,也有這樣的狀態。我立即意識到情況緊急,趕忙起牀叫醒老羅。老羅忙起牀喚老伴,我飛奔去護士站叫醫生和護士。護士醫生趕來一診斷,劉老太已駕鶴西去了。
 

       四

老羅失聲哭泣,藉着病房已開啟的明亮的日光燈,看到老羅老淚縱橫,聲音哽咽地給幾個子女打電話的痛楚樣,一陣陣悲傷漫過我心田。

前幾天,老羅大兒子在照料劉老太。中午吃飯時分,他輕聲喚她母親:“媽,我是宏兒,該吃午飯了。您張嘴,我來喂您哈。”他給他母親喂粥,但劉老太嘴巴張不開。他用手輕輕辦開她的嘴,把半調羹稀粥送入她口中,劉老太喉嚨也不會動。不一會兒,劇烈咳嗽起來,稀飯噴了出來。她大兒子小心地給她抹乾淨嘴和臉,弄乾淨牀單。他看到我爸爸在一口口吃粥,抱着他母親的頭,他一陣痛哭。五十多歲的大男人,哭成淚人,我是頭一次見,我轉過身,不忍直視,也偷偷抹淚。

劉老太早幾天就吃不了,喝不下,無知覺,像一個植物人。老羅已預感情況不好,但他還要堅守,守護這一息尚存的生命的光芒,希望它不滅。 過了好一會兒,老羅三個兒子兩個女兒,依次匆匆趕了過來,跪在病牀前,撕心裂肺,大聲哭喊着母親。幸虧醫生和護士極力制止,叫他們不要影響其他病人休息,他們才剋制了痛哭,忙着料理後事。大約忙了五十分鐘才結束。臨走,老羅拉着我的手,與他子女,流着淚,向我告別,謝謝我這段時間幫忙,祝願我父親早日康復。我極力寬慰他們,也謝謝他們的照顧。對他一大家子,我很感動。老羅對癱瘓的妻子不離不棄,終生相守,子女對母親照料不辭辛勞,印象頗深。我想,劉老太在天有靈,定會無憾於這一生的。

而後,護士撤走了牀套牀單被單,為不影響我父親休息,把日光燈關了,只留牀頭燈。又把整張牀用一個大套密封,把口套入一個機器,通上電,機器嗡嗡作響,密封套發出綠瑩瑩的光,看得我有些心悸。護士告訴我,這是用紫外線給牀消毒。護士走後,病房空蕩蕩,我心中生出一種莫名的恐懼。

這個晚上,我估計父親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他時而囈語,時而伸手空中抓什麼,時而拔氧管,我時時在注意,不敢懈怠。我再一次給父親喝水、翻身、捶背、按摩,換尿不濕後,已是凌晨四點左右,我躺回中間病牀上,有些害怕,打開明亮的日光燈。困極了,可一閉上眼,就感覺劉老太還躺在牀上,一頭銀髮,蒼白的臉,僵直的身體。仔細看那張牀,空蕩蕩的。窗外,昏黃的燈光外,星星和月亮都困了,不見蹤影;喧叫了大半個晚上的夏蟲,也困睡去了;樓裏偶爾一兩聲病人的呻吟,令這個病房籠罩着一種沉悶恐怖的氣息。睡不着,我索性下牀,坐在凳子上,左手握着父親的右手,右手搭在父親右腿上,頭靠牀沿,這樣,才有了安全感,才不害怕,才在恍忽中睡了過去……

照料病癱父親的日子,是極度消耗體力和精力的。幸虧兄弟幾個把它當大事,想方設法調劑好工作或手頭上的事,輪流進行。但是,為了父親能有哪怕一時半刻的平安、無痛疼,我們也像老羅一家,不離不棄,守護着希望,守護生命的光芒,守護一個完整無缺的家。在勞累中,兄弟姐妹互相安慰、互相扶持、互相鼓勵。可是,艱辛守護近一個月後,我們還是沒能趕走病魔,不幸還是降臨了。2017年8月3日,父親各項生命體徵已近底值,醫生評估,已近盡頭。我們悲慟地把老父親送回老宅,寸步不離,守護着他,含淚看着他,平和安祥地離去。那一刻,悲傷,從未有過這麼大;悲情,從未有過這麼重;悲痛,從未有過這麼深。就像洪水,淹沒了老宅,淹沒了整個村莊。

父母在,人生尚有來處,父母皆去,人生只剩歸途。我們七兄妹,領着二十幾個晚輩,伴着撕心裂肺的疼痛,一路跪泣,把辛勞一生的老父親,託付給了故土青山,讓他去陪伴我已長眠在那裏的母親。那裏流水潺潺,松濤陣陣;那裏有蒼松翠柏,鳥語花香;那裏是一個遠離生活艱辛、世事煩勞、一個身與心,靈與肉可永遠安息之地。但願那裏再沒憂勞,再沒病痛。

老父親啊,您如山的愛,今生報答不了,來生,幺兒再來報答,兒女再來報答。您雖離我們而去,卻把一生的光芒,留給了我們,我們會永遠守護着,會讓這道生命的光芒永遠接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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