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 一粒炭重新變成花的故事作文
小院裏的花開了。
一片一片鮮亮的粉色花瓣，在綠木叢中若隱若現，又在小院的圍牆上打下淡淡的影。
目光掠過花束向遠處看去，電廠的煙囱正冒着淡淡的水汽，與天上的雲糅合在一起。
電廠是老電廠了。每年，從全國各地輸送而來的煤，由專門的火車載着，夜以繼日地投入暗紅的爐膛。在那裏，煤化為灰燼，卻沸騰了水。巨大的渦輪開始轉動，電能又像煤來時一樣，重新輸送到四面八方去。
記憶中的國小時代，天是湛藍的。後來，小院的天空則逐漸變得灰濛濛的。如今，頭頂的天分明又回到了藍色。
電廠家屬院的佈置，總體上是年代分明的。隔着通向廠區的馬路，最南邊的一列樓羣修建於上個世紀70年代，本來是建設電廠的工人的住處，於今早已是人去樓空矣。馬路對過的北區家屬院，時間上要更晚一些，植物叢生，充滿了自然風韻。與最南邊的老樓一牆之隔的是南區家屬院，十五年前建成，別墅般的佈置代表了該廠經歷的一段輝煌時期。所謂最輝煌的和最陳舊的，中間相隔了三十年的光陰，那光陰便是這堵隔牆的厚度。
輝煌已經是過去式，取而代之的，是風能、太陽能等清潔能源的蓬勃發展。於是，輸送煤炭的火車停在鐵軌上，發電的渦輪似乎也漸漸停駐。煙囱中冒出的水汽，早就沒有了當初的趾高氣揚，卻像一個悠閒的老人了。
北區家屬院裏，有一座國小。我便是從那座國小裏走出。國小本是為電廠職工子弟而修建，曾經還有國中部。學校正中央，栽着兩株松樹，國小也憑藉着這兩株松樹成為了家屬院自然風韻的一部分。童年的盛夏，蟬聲聒噪，松樹下偶爾有松花掉落，我便拾來送給鄰桌的女孩。我記得，那天我拾起松花，湊到鼻頭聞了一下，有淡淡的刺鼻味道，像是泥土，又像是松樹的汁液。那時的天空，似乎有着那麼一絲陰霾，又似乎有如普遍記憶中一向的湛藍。
還是將時鐘撥回刻下吧。我在離家千里之外的地方寄跡，因疫情而暫時回到此地。大學期間，每年的假期，我見證了藍天是如何一點一點地恢復，與此相伴則是電廠本身的遠去。這裏的國小已經不能吸引孩子們。相似地，與國小相對坐落的幼兒園也選擇了外包。似乎是為了更新氣象，幼兒園的牆體被塗成了花哨的紅色。我留意過幼兒園門口新掛上的標牌，只記得有些拗口。
天，應當是藍色的。可是更多的東西卻似乎褪了色。這方地塊，似乎也難免地被現代的氣息裹挾住。
我曾經作為志願者服務過一個大型項目。會展中心豪華氣派，自有一番都市風範。與這會展中心相互映襯的，便是頭頂的一片碧藍。展廳裏，播放的音樂是“山水貴客”，是充滿貴州民族風情的音樂。聽着那民族樂器的樂聲，思緒也似乎飛揚在貴州廣袤的天空下。從那之後，碧水藍天便成為了我對貴州的永恆印象。
猶記得當年的北京，為了為大型會議營造湛藍天幕，選擇停工部分企業，最終促成一段佳話。自不待言，藍天成為了人們對環境的一種追求，成為了評估生活水平的重要標準。這一追求與標準，隨着時代的發展，只有越來越熱切、越來越嚴格。那麼終有一天，小鎮便擁有了與繁華的商圈分庭抗禮的資格。
小院裏的花再美，看久了終究會覺得厭。我決心踏着春意去外面轉轉。
出門右轉，走不了多遠，便是家屬院的小湖。湖面如鏡，映照出靜立的樓羣。樓羣的頭頂上，自然是藍色的天幕。湖中魚羣便雲集於天幕之中。湖邊上的樹木，櫻花與梨花雜間，紅的粉嫩，白的如雪。我不記得這些花朵有過這般的盛放，也許是這藍天放開了它們的枷鎖吧。
因為是輕裝上陣，我沒有帶相機，攝影時姑且用手機暫代吧。當我把取景框對準了梨花，手機實時自動彈出了識別結果，上面顯示着：雪景。看着手機屏幕上篤定的判斷，我竟一時默然。這本不是智能設備的識別錯誤，大概只是因為此處的梨花之美，與冬雪之美是等同的。生長在一旁的櫻花也不甘落寞，它在微風中輕搖枝幹，把花瓣灑在整條道路的兩側。湖邊幾個不到讀書年紀的小孩子在繼續着我兒時的打鬧。他們的父母一邊聊着天，一邊看着他們，以防他們離湖水太近。他們的未來是屬於城市還是此處，我無從知曉，但至少現如今，這份美好與寧靜是為他們所享有的。
與裝飾作風浮誇的幼兒園擦肩，繼續追尋藍天的回憶。在這片土地之下，一代工人揮灑着汗水，在鐵與火的交融下鑄造着家園。他們有過摸索與坎坷，有過光輝歲月，如今又逐漸恢復到平靜。在此期間，他們曾經一度讓頭頂的藍天丟失，但所幸最後又奪回了它。不管這背後的原因是人為的還是時勢之所在，這藍天已經不會再丟失了。
忽然有了一種樂觀的想法，即是幼兒園所塗牆漆將會褪色，院內所設國小也將重新興旺。總有一天，厭倦了城市快節奏生活的人們會退回到此地，於此藍天下做一番靈魂的歇息。若是未來果真如此，那麼這片家屬區還有着更為珍貴的未來。對於這樣一種未來，我始終保持着期待的態度。
小院花前，我尋到一個絕好的角度，使得花朵與遠處的煙囱能夠同時入鏡。從鏡頭中看去，花朵更像是從煙囱中款款生出，那煙囱，便成了花的枝葉。我忽然覺得這裏面還可以講一個故事：
一粒炭重新變成花的故事。
故事裏的花，由炭出生，又自煙囱飄落。最後，它終於找到了合適的歸宿，重新綻放。
這花，就開在我們每個人小院的枝頭，就開在藍天之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