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人間:家園飄逝的風景作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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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人間:家園飄逝的風景

散文人間:家園飄逝的風景作文

走過很多地方,見過很多奇山秀水,但在我心裏,最美麗的地方,始終是我的家園。然而當我回到故鄉時,我卻越來越覺得家園也不是我心中的那個家園了。

我的老家在大別山南邊一個叫樹林沖的地方,村子的北、南、西三面環山,中間便是一片生長着我們糧食的小田畈。北面的山腳下有一條河自西向東流過。山都不高,但有蒼松野樹的覆蓋,四季長青;河也不大,但常年有綠水潺湲。村裏人家都依山而居,白牆黛頂的房屋掩藏在樹林竹叢中,若隱若現,好似白居易筆下的歌女,“猶抱琵琶半遮面”。這村子很古老,據説已有五百多年的歷史了,在清代,村中的李姓有一門曾一家二代中過二個進士,一個狀元。我上學的學堂就是當初皇帝賜建的“狀元及第”府,雖然早已凋敗不堪,但那古樸的門樓,還能讓人依稀見到其昔日的昌盛與榮耀。在我看來,這地方真可謂是山清水秀,人傑地靈之所在了。

我家是和我三個伯父家一起住在北山腳下,四家的房屋並連在一排,依山臨河。各家門前都有塊曬場和一片園子,園裏除了種着四季家常吃的蔬菜,園頭地邊都還栽着一些果樹,竹和花草。東頭大伯和三伯家園裏有水竹、棕樹、糖梨樹、桃樹、皂莢樹和枇杷;西頭二伯家園裏有幾棵白楊、苦楝樹、柏子樹和一棵桃樹,一棵香橙樹;我家園子裏,靠河邊的是一排毛竹,幾棵泡桐樹和一棵苦楝樹,西頭有一棵桂花樹和一棵棗樹,北邊有三棵桃樹,二棵梨樹,果樹下點綴着兩畦山茶和幾叢箬竹。我們幾家的房屋雖然比較低矮、陳舊,有了這生意盎然的園子,我那家園的概念便永遠是顯得豐厚、亮麗和温馨。

我父親和我三個伯父並非全是同胞兄弟,但在我的記憶中,我們幾家人相處的總像一家人一樣。我們幾家剛從隔河的田畈上遷來時,這裏還是一片荒坡,只有亂石和星星點點的幾叢毛草。父親和三個伯父一起看好地基後,便共同進行整治,那時父親和二伯父因都在縣裏工作,白天沒時間,每天一下班就從十幾裏外的縣城趕回來,在地上燃一堆篝火,與大伯父,三伯父們一起直幹到深夜。寒暑不避,年復一年,開石平地。每家三間房子蓋起後,又在各家門前平整出一塊曬場,培植了園子。曬場和園子都沒有圍牆,扎籬笆,彼此連成一片,只是在曬場與園子的結合處砌了長長的一面石牆,防家裏養的豬和雞到園裏去糟踏。

後來,村裏按各家的人口重新劃分菜園地,東頭緊靠我家住的三伯只生有一男一女,人口最少,我父親則生有四男一女,人口最多,自然三伯家的菜園地就劃了一大片給我家,最東頭的大伯家則又劃了一小塊給三伯家。劃園子時,三伯和大伯都二話沒説,將地連同園裏的菜和果樹都給了對方。當時我父親很覺過意不去,想給三伯點錢,三伯説:“兄弟家家的,把門前的東西分得這麼清做麼事?”沒有收。

當初,我的父輩們在房前墾治出這片園子,都是從家常食用考慮的。

菜園裏生長的白菜,蘿蔔,豌豆和絲瓜之類,使我們一年四季有了下飯的菜。在那些缺糧的年月裏,我們全家人還曾靠菜園裏的紅芋,土豆和蘿蔔充飢,維持着美好的生命。寒冬臘月,一家人圍着火爐吃着熱呼呼的燒蘿蔔的情景,至今還讓我回味無窮。

果樹上掛出的桃,梨,棗和香橙,讓我們在簡樸的生活中能吃上新鮮的水果。每年上元節那天,我的父輩們都要拿把刀,一邊輕輕在那些果樹上砍兩下,一邊嘴裏不停地念叨着;“上一刀,下一刀,果子結得壓彎腰。”這叫催果,催罷果,我們就翹首盼着果樹返青,開花結果。毛絨絨的桃掛滿枝頭後,等不到它紅裂嘴,我們就骨溜溜地爬上樹,吃開了。吃罷桃,接着就吃梨,吃棗,吃枇杷,吃香橙……。從春吃到冬,甜的,酸的,香的,享受着大自然一份又一份的饋贈。桂花也可食用,採下的花曬乾後,用它焙自家種出的山茶,清香可口,是家人解渴和待客的上品。我家和三個伯父家,不論對方有沒有,誰家下了果子,都要給其他三家各送上一份,只我家有的桂花,收摘後更是要給各家送一籃。那種你來我往的鄰里親情,如今都市的人們已是無法享受到的。

雜樹和竹對農家來説也是必不可少的。泡桐、苦楝樹自不必説,皂莢樹上結的皂莢,可用來洗衣服,棕樹的皮可用來搓牛繩,編蓑衣……。竹的用途更大,不要説初生的嫩筍是一道佳餚,家裏裝糧食的籮筐,背柴用的揹簍,挑泥土用的畚箕,嬰兒睡的搖籃……。都是用竹子剖成篾後編織成的。對農家來説,其真可謂是“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了。其實,我們那裏就有“居家不種樹,做人不如豬”的俗話在世代相傳。

家門前的園子是很樸素的。然而,就是這父輩們為生計而墾治出的樸素園子,給我古老而貧寒的家園增添了一道優美宜人的風景,映射出了無限的生機。

園中茂盛的竹子,棵棵修長挺拔,試圖與屋頂上的炊煙一比高低;葱翠俊秀,如一羣多情的女子,四季與屋後滿山的青松對舞唱和。竹林中的桃樹,梨樹,烏桕樹,苦楝樹……。扭身曲幹,枝條橫伸交錯,恣意盎然。開春只一夜細雨,那光禿禿的枝上就爭先搶後地暴綻出一樹嫩嫩綠綠的芽苞,把春天到來的信心悄悄地透露給還在屋內縮手縮腳躲冬的人們。很快,一樹又一樹,綠了,各種鮮花也次第開放。火紅似霞的桃花,層層疊疊,如鋪如蓋;潔白如雪的梨花,紛紛揚揚,飄雲吐香;黃若碎金的烏桕花。紫光斑斕的苦楝花,綽綽約約,爭奇鬥豔……。花叢中,蜂飛蝶舞,蜻蜓穿梭。這時,各種越罷冬的小鳥也陡然從地底下鑽出來一般,出現在房前屋後,麻乎乎的麻雀在林中跳上跳下,花衣的喜鵲“喜家喜家”地叫過不停,輕盈的燕子從門中飛進飛出……。

説到花鳥。那時我們家家不僅在屋檐下放兩隻舊畚箕,養幾隻鴿子,以圖吉祥,還都在堂屋的一面牆上掛一片瓦,好讓燕子銜泥來做巢。我們那裏有“家有燕子做窩,家庭美滿和樂”的説法。如果誰家沒有燕子去做窩,那家的人肯定是三天兩頭吵鬧。這樣的人家,是被大家看不起的,長年很少有人願去串門。

古人説:“千花萬花不甚愛,只有梨花白惱人。”在我們那裏,人們卻不喜歡梨花。記得又一次我偷偷將一枝梨花別在姐姐的頭上,父親看見後狠狠地呵斥了我一頓,梨花是白色,按照鄉俗,白花是與喪事和悲痛連在一起的,只有火紅的桃花是吉祥、喜悦的象徵。桃花時節,年輕的村女便採摘了一朵兩朵的桃花,插在頭上,惹得蝴蝶和蜻蜓不時去點一下,蜜蜂則要跟着一路嗡嗡地歌吟着。擦肩而過的男子見了,更要停下來指指點點,“頭上插桃花,熟透的女子要出嫁”,又有喜酒喝囉。

當然,園子的風景,不只是在春天才開放。

夏季,園子裏一片濃綠,樹葉間伏着的鳴蟬“知了知了”地叫着,抑揚頓挫,如合奏着的一隻古樸的民謠,使鄉村的時光顯得更加清幽恬淡。這時,棗樹開花了,米黃色的小花,粉嘟嘟的,在青枝綠葉間顯得撲朔迷離。我家的那棵棗樹是園中最高大的一棵樹,粗壯,筋結突兀的幹少説也有上十丈高,並且向四周伸出的枝椏大都也有幾丈長,每年夏天,它總要在我家的曬場上投下一大片涼蔭。父親在樹下放了幾塊石墩石板,炎熱的中午,屋上的幾家人便到這樹下來乘涼,棗子雖還沒熟,母親用根竹竿只隨意輕點一下,便如雨點般落下來。大家一邊津津有味地嚼着青棗,一邊道着家長裏短,莊家農事。

秋天的景緻更是美不勝收。且不説那滿樹成熟的果實,紅澄澄,黃燦燦,怎樣令人心醉,單説那一樹迎風怒放的桂花,依枝疊成了一座金色的寶塔,在陽光的照耀下,金光閃閃,濃香四溢,讓人心蕩神怡。行人紛紛駐足品賞。有姑娘看得心裏癢癢的,便禁不住悄悄跑到樹下來摘上幾朵,我父親每每見了,總是輕輕地笑笑,表示默許。有一次我突然奇想,何不公開將這花賣給人,賺幾角錢買幾本小人書看。於是我寫了張字條:“此花給五分錢任你摘”,貼在樹上,一天中竟賣了五六毛錢。這事被我父親知道了,又被他好一通責備。父親説:“這花天生就是開給人品賞的,拿它賣錢不作踐它了?”是的,好花贈與人,這是花的品格,也是我鄉里人的品格。

冬天,枇杷樹那肥碩的綠葉間,開出了淡黃的小花,宛若點點火星,在寒風中搖曳,讓人見了油然而生暖意。桃樹,梨樹,棗樹上的葉子雖然落光了,但那些靜穆的疏枝,依然勾勒着一副簡潔含蓄的背景畫。若是雪天,樹和竹都銀裝素裹,彷彿是玉雕瓊花,天工巧奪;如夢如幻,發人幽思。

菜園也是一片可供欣賞的風景。

那碧綠的白菜,鬱鬱葱葱;那黃燦燦的油菜花,可與嬌豔的菊花相媲美,那一朵朵蠶豆花,豌豆花,蝴蝶般飄然若飛;那鮮紅的辣椒如一串串風鈴,搖着一陣陣清脆的鈴聲,那紫色的茄子,紅豔豔的西紅柿,碧玉般的黃瓜在青枝綠葉間嬉笑,不是鮮花勝似鮮花。

夏夜和秋夜,都有點點螢火蟲在瓜藤菜葉上逗引不甘寂寞的孩童,我們跟着它在菜畦間穿行,拍手兒歌:“螢火蟲,亮晶晶,外婆領我看花燈,螢火蟲,亮屁股,外婆領我去讀書……。那瓜藤下吊着的香瓜,滾圓滾圓的,真像我們家年節時掛出的紅燈籠。回想起來,我讀的第一首詩,第一篇散文,該是這月光下的菜園,質樸,深沉。

老家門前的園子,支撐着農家生活的境界,編織了我們家園一片美麗的風景,它曾讓我們那排泥牆脱落的老屋生輝温馨,實在是我童年的一片幸福的樂園。

然而,當我離開老家幾年之後,這片美麗的園子卻悄然消失了。

我家和三個伯父家,到我們這一輩時,共有胞兄弟,堂兄弟九人。我和二伯家的兩兄弟因參加工作而搬到城裏居住外,還有弟兄六人留在老家生活。他們長大成人後,都先後娶妻生養,於是各家原先的三間老屋子再也住不下興旺的人丁了。

於是,兄弟們紛紛將門前的那片片竹園,果園和菜園毀了,在那上面蓋起了幢幢互不搭連的樓房,並在新房的門前圍起了一個個高高的院子,自然各家新、老房子中間的那片曬場也用圍牆隔了起來,那30多年彼此往來自如的通道也就被阻隔了。

蓋房時,為彼此方便起見,弟兄們曾相互協商,各家把延伸到他人家門前的那部分園子換給對方。有個堂兄將房屋蓋好後,卻不肯踐約,並在別個兄弟家門前圍起了一個豬欄。於是另一個兄弟便又將已換給他家的那幾塊地要了回去,並也在那上面砌了一個豬欄養豬,家家開門時氣味難聞。為此,弟兄們爭吵不休,甚至打架。那種兄弟和睦相處得如一家人的情景,已看不到了。

老家真是徹底改變了模樣,那生着綠,長着紅生長着無窮的温馨無盡的情趣的園子沒有了,家家高牆深院,門前只種着一根光溜溜的電線杆,拉着一根光溜溜的電視天線。沒有能棲息的樹枝,蜂們,蝶們,鳥兒們不再到門前來嬉戲,叫鬧,平滑整潔的樓面看不到鴿子的陋巢,寬敞亮的堂屋裏,更不會再掛上一片瓦,供燕子回家做窩。

我回到老家後,小弟趕忙騎車上縣城買菜,堂兄們也都很忙,其中還有兩家已互不來往,我不便去串門打擾。我獨自站在我家高高的樓頂上,默默舉目四望。三面的山腳下,房前屋後那些茂密的樹木竹林都沒有了,一幢幢樓房高大裸露,披着夕陽的餘輝,顯得富麗氣派,也顯得有些冷漠,孤單。河邊的彎彎小土路已變成了寬闊平坦的公路,車來車往,塵土飛揚。路邊垃圾一堆堆,直瀉河水中。

面對家園的變化,我感到欣喜,也難抑幾絲憂傷。家園正在改變貧窮閉塞的面貌,但家門前沒有了園子,這家園還能叫家園麼?至少,沒有人與花鳥樹木共生,人與人的和諧相處,這家園是不完整的家園。青山還在,綠水又在流,但願這嶄新的家園不會再失去她們,願花果再到門前飄香,願鳥兒都飛回門前,人與花鳥樹木共生,人與人和諧相處,鄉親永歡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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