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盆景作文

雨後放晴的天氣，日頭正懸在不過六尺寬的巷的上空，炙到人肩上、背上已有些力量。牆角的水葒菜園中的菜蔬，莫不繁榮滋茂，帶着幾分有野性的生氣。落花似的蝴蝶穿過茂盛的草叢，蜜蜂在各處或紅或藍的花朵中悠然地飛着，翅膀搏動空氣時窸窸作聲。

我就漫步在這樣幽僻的小道里。

巷子兩邊的房屋多半坍塌，頹圮，披覆上了一層厚厚的蕨蘚。只有盡頭的一處舊宅還有人居住，門口的花台裏更擺着幾座盆景。

盆裏種的全是五針鬆，棵棵輪囷盤虯，像是把黃山的松樹移栽到此處一般，枝繁葉茂，猶如一團騰騰燃燒的火，煥發着勃勃的生機。松針被雨洗濯，顯得格外潔淨，蓊鬱的冷綠快要沿着針尖滴落在地上了。

許是富有雅興的人，才能養出這樣的良株吧。

這時，頭頂突然生出幾聲清脆的近似耳光的聲響，我很吃驚地抬起了頭，只聽見黑黢黢的窗口裏又傳來女人的嚴厲的呵斥。“你又不是耕田的牛，幹什麼非要加一鞭才肯走一步呢?讀書總這麼不情願，你難道為我讀書嗎?我告訴你，你讀書是為了你自己。現在你不認真讀，長大後是連後悔藥都沒得吃的，眼下不好好讀書，誰知道你將來會成個什麼人!”

話語始終伴隨着孩童的哭聲。起先是遊絲般的嗚咽，到後則是號啕大哭。哭了一陣，女人便開始催他止住哭聲，花了好些工夫，哭聲才漸漸消歇，轉為斷續的啜泣。

“好的東西給你吃，好的玩意給你玩，我何等愛你!可唯有讀書，我絕不讓你放鬆，這也是愛你呵!你再做兩頁，就可以出去玩了，乖啊，只做兩頁。”勸誘的語氣裏，更兼一種較繁密的指節敲擊桌面的聲音。再然後，就只伴着一句句安慰，並不時帶着鼓勵作用的稱讚，想來該是孩子終於順她的意思去辦，不做些惹她生氣的事了。

我復低下頭，忽地瞥見最角落的一株貌似新生的樹苗，竟也保持着相同的姿勢。它的軀幹同樣彎曲，纖細而柔嫩的枝椏同樣極為奔放的張舞着，然而並不能讓人覺得它有多秀麗，只是為這類拙劣的模仿感到滑稽。

為什麼這樣呢?我好奇地湊上前去，原來松樹遍體都被鏽漬斑斑的鐵絲所纏繞，從樹幹到枝椏，無一處不被其死死束縛住。這棵幼小的五針鬆，如同戴上枷鎖的囚犯，保持對他而言相當怪異的姿勢。它的天性要求它反抗，乃至被勒出一圈又一圈的凹痕。可是，這類努力是不會起到多大作用的，正如這短暫的疼痛，並不會威脅到它的生命。聽着女人的安慰，我想她該不忍一直眼睜睜地看它套着這麼個刑具長下去，肯定有那麼一天，她會解去它身上的刑具，任由它恣意生長。倘若能撫平傷口。這樹苗或許也能和前面的那幾棵一樣， 成為相當不錯的盆景。

不過到那時，它還能不能想起自己原來的模樣，又是另一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