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茄事作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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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茄事

散文: 茄事作文

 

看王安憶的新作 《天香》, 裏面有女子名為“落蘇”, 一見便愛死, 時至今日, 那女子何人何性子已淡忘, 卻一直放不下此名——如此不搭界的字卻組成超乎尋常的心頭至愛。

落蘇, 落蘇, 愛了便起了探究的心。落蘇即茄子。 宋陸游《老學庵筆記》卷二:“《酉陽雜俎》雲:‘茄子一名落蘇。’今吳人正謂之落蘇。或雲錢王有子跛足,以聲相近,故惡人言茄子,亦未必然。” 是江蘇、浙江、上海與安徽一帶的部分地區的俗稱。當下心頭又是一驚, 所有的菜蔬中, 我與茄子最無緣——生活中如此反差的喜與不喜, 難不為只是要我記住它?

父母皆來自農村, 敬重飯蔬, 懂得 “一簞食,一豆羹, 得之則生, 弗得則死” 之道, 尤不喜飯桌上舉著蹙眉之人。母親曾不止一次地指着茄子數落我, 祖宗數代, 沒你這樣挑食。我又冤又疑, 除去茄子, 我也是從不忌口的。

孩子的挑食多源自父母, 我不如我的父母遍嘗不忌, 可我的此等“偏好” 卻影響了自己的孩子, 很多年, 我的孩子都不知茄子是何味。

茄子入得口中, 極端的寡淡無味, 軟耷耷的沒一點個性。即便是星級大廚調五味, 燒, 炸,炒, 仍是百味不浸, 骨子裏沒有丁點兒的改觀。

茄子口味不深刻, 不純粹, 卻喜歡一味地苛求——無比多的油, 無比多的調料。呵呵, 象極了一個膚淺的人, 欲以汗牛充棟來掩蓋其自身的蒼白。

如此一來, 不吃茄子多年, 直到那次回到鄉下。

清晨, 在草香、 鳥鳴中醒來, 院落外隱約傳來奇怪的響聲, 揉着睡眼起牀, 只見奶奶, 哦, 還有臨近的幾户人家, 將灶上的大鐵鍋倒扣在地上, 用鍋鏟 “呼哧呼哧” 地沿着鍋底層層刮灰, 抬頭彎腰間, 你一言, 我一語地拉呱着家常。

片刻功夫, 鐵鍋重新上灶, 人聲漸起, 雞鴨歡鳴, 家家户户飄起了裊裊炊煙, 門口那一個個圓圓黑黑的鍋灰圈靜寂着——村莊從晨曦中漸漸醒來。

奶奶絮叨説, 鍋灰要經常刮刮, 鍋能熱得快, 熱得勻, 還省柴草。言畢, 順手提起一筐鮮嫩的蔬菜, 有茄子隱在綠葉下。

今天要吃茄子啊?我失望地對奶奶嘀咕。

嗯, 自家菜園子裏的, 青亮亮, 胖墩墩, 正香着呢!

我不吃茄子!我一撇嘴, 乜一眼那醜貨, 很不稀罕。

不吃?奶奶甚是不解。我今天中午做渣茄子, 讓你吃了還想吃!奶奶手搖着胖墩的茄子,一臉的自信。

奶奶透出的底氣吊足了我胃口, 自小就喜歡吃隔鍋飯的我帶着好奇,疑惑, 吃罷早飯, 就隨着奶奶前前後後地轉悠——看一看如何渣茄子。奶奶笑罵, 早着呢, 不等肚子空出來, 哪能裝得下午飯!

農家渣茄子並不用米粉, 是一種最簡單的飯鍋上的蒸菜, 飯好, 菜也熟了。奶奶先用菜刀將茄子縱向劃幾片, 盛在一個大瓷盤裏, 灶間的飯鍋裏放一個井字形木杈, 菜盤放木杈上, 蓋上鍋蓋, 就大火小火地蒸吧。

開飯了, 再看盤中那片片茄條早在熱氣蒸薰中放下了端起的架子,綿軟地趴在盤中, 更沒了品相。奶奶看出我的不屑, 她倒更不屑於我的不屑, 隨意地用鍋鏟在盤中將茄條搗碎, 撒上鹽和現剁的蒜頭, 淋上熟菜油, 拌上一拌, 端到我面前: 你聞聞, 噴香!

倒也怪, 除了濃郁的蒜香外, 稠軟的茄糊有一種裊裊的味兒直鑽鼻翼, 有薄薄的瓜香、 飯香、 木香, 還有草灰香, 再將信將疑地淺嘗一口,哇, 一種很純粹的鮮香, 滑糯在口中纏綿, 一口又一口, 真的是吃了還想吃——就這麼不經意地, 不屑多年的茄子終與我的味蕾惺惺相惜。

奶奶做出來的渣茄子, 沒有用上鮮肉, 沒有加上這抽那抽, 更沒有裹上甜麥片, 就那麼原生態地擱在飯鍋裏, 不費心不費力地饌出人間至味。也是那茄子, 只有在農家才更願意敞開了心懷吧, 有了蒜蓉的點綴, 內心裏的錦繡施施然地流敞, 那一種通透無比的美味由不得你不嘗!奶奶説, 出鍋的渣茄子必須放現搗的生蒜蓉, 才能 “逼” 出濃濃的茄味。我笑了, 亦如人吧, 不入眾人眼的某某一旦遇見命裏的貴人, 嘩嘩地, 某某的IQ、 EQ、 AQ指數便全線飄紅。只是, 遇見, 這種機緣並不是註定會有的。

那次鄉下之行, 讓我和茄子終於握手言歡,雖然接受的仍只獨此一味——渣茄子, 但, 相遇的會再相逢, 時過多年, 茄子又以另一種方式落入我的眼中, 揣在我的心頭——它的另一美稱:落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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